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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连长陪青梅出门,我笑着挥手告别,他心慌回家,发现家里早已没我的踪影

发布日期:2025-11-21 00:27 点击次数:74

有道疤痕烙在陆楚廷的胳膊上,是两个字母,“DM”。

他是营里最快提拔的连长,也是即将和何琪然结婚的男人。

每次他满身尘土从任务里钻出来,第一件事,就是低下头,嘴唇贴上那两个字母。

她指着那块皮肤,心里那点小小的疑问终于没忍住。

“这到底是什么?”

陆楚廷眼里那点锋利的东西瞬间就化开了,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

“我的命根子,比这条命都金贵。”

他没说实话。

“DM”,丁妙。

那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的名字。

一九七九年,六月,红旗公社。

婚姻登记处里,干事推了推眼镜,公事公办地开口。

“何琪然同志,你是不是打心眼里乐意跟陆楚廷同志过日子?你要晓得,这军婚的申请只要交上来,就没回头路了,你可想好了?”

那张写着他们俩名字的结婚申请,正要从她指尖递出去。

就那么一秒。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又活过来了。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手一抖,那张纸在她手里被撕成了碎片。

“这婚,我不结了!”

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带着恨。

“那种鬼日子,我受够了。”

纸屑从指缝飘落。

她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踉踉跄跄地撞开门。

直到明晃晃的太阳照在脸上,她才敢张大嘴,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上辈子,她的名字刻在了陆楚廷的结婚证上,可那个男人,连她的手指头都没碰过一下。

她闭上眼睛,生命最后那刻的疼又钻了出来。

医生捏着那张车祸手术单,急得满世界找人签字。

可陆楚廷呢?他正守在丁妙的病床前,一口一口喂着鸡汤。

她就在那种撕心裂肺的疼里,咽了最后一口气。

何琪然扶着斑驳的土墙,后背的冷汗濡湿了布料。

一个低沉又好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在这儿傻站着干嘛?报告递进去了?”

她猛地回头。

陆楚廷穿着一身崭新的七八式军服,人跟小白杨似的笔挺,正推着一辆飞鸽自行车朝她走。

他那双眼睛里透着一股藏不住的急切,好像多等一秒都嫌长。

自行车在她身边停稳,他的视线扫过墙上的红漆标语,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去。

“高考那事你怎么还惦记着?不是说好了,等结了婚就踏踏实实过日子,哪儿也不去,就陪着我吗?”

何琪然的目光这才落在那面墙上。

红底白字,写得张扬。

“今日发奋考大学,明日报效我国家!”

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人人都说,考上大学,就是鲤鱼跳了龙门,命都能改。

这辈子,她要是也去考一考,是不是就不会再死得那么窝囊?

她高中那会儿,功课在班里是拔尖的,她有底气,只要去考,就能成。

“发什么呆?问你话呢。”

她脑子嗡的一下,嘴里含糊地“嗯”了声,目光瞥见他手里捏着的信封,赶紧岔开话头。

“你不是要去邮局给你朋友发信?怎么东西还在手里头?”

一听这话,陆楚廷眼里的那点冷意立马就散了。

他把信封小心地揣进口袋,嘴角扬了起来。

“妙妙来信了,说她下午到咱们这边办点事。招待所那地儿潮,她身子弱,肯定睡不惯,我寻思着让她来咱家住几天。”

“我先把你送到厂里,晚上再去火车站接她。”

他嘴里那个“妙妙”,就是丁妙。

他心尖尖上的那个人。

何琪然没吭声。

上辈子,陆楚廷怎么疼丁妙的,她都看在眼里,看得眼睛都酸了。

起初她也不服气,想让他心里眼里只有她一个。

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换来的,只有那个男人越来越冷的脸,一直到她死。

这辈子,她不要他的爱了。

他想给谁,就全都拿去吧。

她跨上自行车的后座,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他反倒不习惯了,往后探了探手,没摸到熟悉的温度,干脆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硬是给拽到了自己腰上,再用自己的大手牢牢压住。

“又想什么呢?抱紧点,摔了我可要心疼死的。”

一点酸涩爬上眼底。

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上辈子,就是这些小细节,让她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是被爱着的。

现在才明白,那可能全都是演出来的吧?

车轮滚得飞快,钢铁厂的大门很快就到了。

陆楚廷一条长腿撑在地上,稳住车子,让她先下来。

临走,他还是不放心地念叨。

“你模样招人,在厂里头,要是有哪个小子跟你乱搭腔,别搭理。谁敢动你一根指头,回来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说完,他眼里的光都软了,温热的大手在她头顶上拍了拍。

她望着那双眼睛,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自己真的被他捧在手心里。

爸妈走后,她就在钢铁厂当焊工。

认识陆楚廷,就是因为他帮她赶走了一个总爱动手动脚的男同事。

从那天起,他就说对她着了迷,天天下班堵她,约她看露天电影,给她买汽水、买点心、买新裙子,还有城里姑娘才用得起的雪花膏。

他穿着军装,身板挺直,模样周正,哪个姑娘能不动心?

她做梦都想有个人能真心实意地护着她,疼她,把她当个宝。

上辈子,她确实把陆楚廷爱到了骨子里,离了他好像就活不了。

一想到“爱陆楚廷”这几个字,胸口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好像又被撞飞在了那辆卡车前。

她疼得身子一抖,差点憋过气去。

不行。

不能再栽进同一个坑里。

不能再去贪图那点不属于自己的暖。

这辈子,她要考大学,要换一条活路!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何琪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钢铁厂。

一直忙到天色擦黑,她才摘下焊工手套,准备下工。

走了快半个钟头,才磨蹭到家门口。

家里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从窗户里透出来。

门虚掩着,风一吹,草编的珠帘哗啦啦地响,一个姑娘家娇滴滴的声音就飘了出来。

“楚廷哥,整个京城大院谁不知道你的心思,为了我,连胳膊上都刻了我的名字。”

“现在倒好,你要跟一个爹妈都没有的孤女结婚,是不是我没答应你,你故意跟我赌气呢?”

何琪然准备掀帘子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珠帘晃动的缝隙里,她看见陆楚廷伸开胳膊,把丁妙整个抱进了怀里。

夜风吹来他的一声叹息,带着点无奈。

“傻丫头,你心里那个人不是跟何琪然有婚约吗?我不把何琪然娶了,你怎么去跟你心上人双宿双飞?”

何琪然钉在了原地。

虽然上辈子她已经把真相看了个透,可这会儿亲耳听见陆楚廷说出口,心还是像被针扎似的,一抽一抽地疼。

陆楚廷,他真的,一秒钟都没爱过她。

初夏的风,带着股说不出的凉意,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过了一会儿,屋里又传来陆楚廷的声音。

“天不早了,琪然也该下班了,我得去迎迎她。”

这话像个开关,把何琪然从失神中拽了回来。

她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陆楚廷看见她,立刻走过来,脸上带着热络的笑。

“回来了,我刚还说去接你呢。来,给你介绍,这是我打小一块儿玩的妹妹,丁妙。”

何琪然的目光在屋里淡淡地扫了一圈。

她熬了好几个晚上,特意为婚礼绣的大红鸳鸯盖头,这会儿正被丁妙垫在屁股底下,坐得舒舒服服。

丁妙冲她摆了摆手,就算打了招呼。

桌上摆了满满当当十几个盘子,红油汪汪的,一股子呛人的辣味直往鼻子里钻。

丁妙拿起筷子,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派头。

“站着干嘛,快坐呀。这可都是楚廷哥亲手做的,你能吃上,还是沾了我的光。我这人嘴刁,没辣的吃不下饭,他为了我,特地跟他们炊事班的川菜师傅学了快俩月呢。”

何琪然闭了闭眼。

陆楚廷大概是忘了,她一丁点辣都沾不了。

一顿饭,吃得她如坐针毡。

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

她刚走出屋子想去趟茅房,手腕就被人拽住了,是陆楚廷。

他脸上有点为难。

“咱家就这一间屋,一个炕。之前你睡炕上,我打地铺还行,现在添了个人,实在挤不下。这一个月,我打算先回部队宿舍住。”

这话听着没什么毛病,何琪然点了点头。

“行。”

她说完就想走。

陆楚廷又拉住她,神情更不自在了。

“妙妙从小就有自己的屋子,她……她不太习惯跟不熟的人住一块儿。”

他话说到一半,眼神飘忽地看着何琪然。

何琪然心底冷成一片冰,她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没什么起伏。

“那你的意思是?”

看她好像没生气,陆楚廷的神色松了些。

“我把外头那个柴火房给收拾出来了,你先委屈一个月,等妙妙下个月事情办完就走。”

这一年,他口口声声说对她一见倾心,追着她,带她看星星月亮。

现在丁妙一出现,他就装不下去了,急吼吼地要把她往外推。

何琪然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行啊,那你帮我把铺盖搬过去吧。”

陆楚廷脸上一喜。

“我就知道你最通情达理了,真是委屈你了。”

这跟通情达理没半点关系。

她只是,不在乎了。

可那个男人连转过去的背影都透着轻快,压根就没看见何琪然眼里那点冷下来的光。

何琪然从茅房出来,肚子还是绞着疼,肠胃像是被那顿辣菜给拧成了一团。

刚要进屋,就听见一声尖叫。

“啊!陆楚廷!你家怎么有耗子啊!”

紧接着,她就看见,只穿着小背心和短裤的丁妙,像只受惊的兔子,一头扎进了陆楚廷怀里。

陆楚廷抱得那叫一个熟练,半点没有要避嫌的意思,还用手拍着她的背。

“不怕不怕,耗子跑了。”

丁妙窝在他怀里,带着哭腔。

“这什么破地方啊,耗子比猫还大,我最怕这个了,我害怕,你今晚得留下陪我。”

陆楚廷的笑声里满是寵溺。

“好好好,我陪你。”

他抱着丁妙进了屋,把人放在炕上,手却一直没松开,轻轻哄着。

“睡吧,我就守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何琪然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这熟悉又刺眼的一幕。

要是上辈子,她早就炸了,冲进去又哭又闹。

可陆楚廷觉得照顾丁妙是天经地义,她闹得越凶,他就越觉得她不懂事。

日子一长,她就成了他嘴里那个撒泼打滚的疯婆子。

这辈子,就算心口还丝丝拉拉地疼,她也不会再管他和丁妙的事了。

她得学着,把他从心里挪出去。

她这一辈子,要为自己活。

她要去考大学,去过一种只取悦自己的人生。

第二天醒来。

家里只剩下何琪然一个人。

她从书里夹着的高考报名表里抽出来,一笔一划填上自己的名字,交到了镇上的招考办。

回来的路上,又顺道给自己报了个高考夜校冲刺班。

揣着从钢铁厂请好的假条,她往家走。

快到门口,何琪然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慌,脚下的步子也快了起来。

刚进院子,就看到她那个小柴房门口乱七八糟的。

陆楚廷和丁妙两个人背对着她,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不知道在翻什么。

她眉心一跳。

“你们在干嘛?”

听到声音,丁妙像被点着了的炮仗,猛地冲到她面前,手里拽着一封信,扬手就扇了过来。

“不要脸的东西!你都要跟楚廷哥结婚了,还写信勾搭我的男人!”

一巴掌下来,何琪然嘴角见了血,一股铁锈味在嘴里散开。

她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刚想还手,手腕就被陆楚廷死死攥住。

“琪然,你冷静点!妙妙心脏不好,你别碰她!再说了,要不是你跟那个唐霆不清不楚的,她能这么生气吗?”

陆楚廷嘴里的唐霆,是何琪然那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可她连唐霆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何琪然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跟他不清不楚?”

话音刚落,丁妙就把那封信狠狠砸在了她脸上。

信纸的边缘划过皮肤,有点疼。

信上的字,笔锋锐利,力道很足。

【琪然同志,我是你未来的丈夫,盼与君见。唐霆】

何琪然只扫了一眼,就红着眼眶把信拍在了陆楚廷胸口。

“你把眼睛睁大点看清楚!这是一年前的信!我决定跟你在一起之前,早就给唐霆回了信,婚约也退了,见面也拒了!”

陆楚廷展开信纸,抚平上面的褶皱,目光落在邮戳上,那上面的日期是1978年。

他的表情僵住了。

旁边的丁妙冷哼一声,下巴一扬,扭身进了里屋。

那副样子,明摆着在说:就算我错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对不住了琪然,这事是我不对,我跟你认错。可妙妙也不是有心的,她就是脾气急了点,你一向大度,别跟她计较。”

何琪然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泛红的眼睛直直地扎进陆楚廷的眼睛里。

“但凡是个男人,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挨了打,都不会劝她大度。”

“除非,他根本不爱她。”

话说完,陆楚廷明显愣住了。

何琪然带着一脸自嘲推开他,走进小柴房,“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月光把屋外男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印在窗户纸上。

何琪然冷冷地看着,硬是把涌上来的那点湿意给憋了回去。

重活一回,丁妙这一巴掌,倒像是打醒了她,让她那点摇摆不定的心思彻底定了下来。

她要走,离他们远远的,过自己的日子。

只是,陆楚廷显然不准备就这么放过她。

第二天一早,何琪然刚拉开柴房的门,就看见陆楚廷等在外面。

男人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把手里的纸包递过来。

“琪然,我特地起大早去排队,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香菇肉包。”

要是搁以前,何琪然早就像只小鸟一样飞奔过去,抱着他的胳膊又笑又跳,说一万句爱他了。

可现在,她只是扯了扯嘴角。

“厂里食堂有早饭,免费的。包子你留着给丁妙吃吧。”

说完,她绕过他就想走。

陆楚廷却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她,一向清爽的眉眼间带着点无措。

“对不起琪然,昨天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我跟你保证,以后我一定好好护着你,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话说得真好听。

上辈子他也这么说过,结果呢?

何琪然没动,只是声音平平地问。

“那你以后,能不理丁妙了吗?”

头顶上方,他的呼吸停顿了一秒。

然后,他说。

“我跟妙妙就是从小玩到大的妹妹,要真有什么,早就在一起了。你才是我要过一辈子的媳妇儿。”

过一辈子?

上辈子死前的痛楚又涌了上来,何琪然实在听不下去了。

可她不知道,这时候要是撕破脸,他会不会用别的法子来拿捏她?

还有二十几天就高考了,她不想节外生枝。

她挣开他的怀抱,找了个借口。

“我得去上班了,迟到了要扣工钱。”

这次,陆楚廷没再拦着。

但接下来的几天,他变着法儿地讨好她。

一会儿送钱,一会儿送票,还买了时兴的布拉吉裙子。

这些东西,对现在的何琪然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这天早上。

何琪然上班前,意外收到了唐霆寄来的一个大包裹。

里面吃的、穿的、用的,塞得满满当当,还有她从没见过的海螺和海星标本。

她想不明白,婚都退了,唐霆为什么还寄这些来。

她把包裹原样封好,打算等周末有空,再给他寄回去。

又是在厂里忙到眼花的一天。

下班后,她照旧去了夜校。

晚上十点,何琪然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

刚推开柴房的门,就看到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早上刚收到的包裹被拆开,东西扔了一地。

院子里到处都是被撕碎的新衣服布片。

丁妙就站在一边,眼神里全是挑衅,直勾勾地看着她。

何琪然对地上的狼藉看都没看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干的?”

丁妙抬了抬下巴,话里全是瞧不起。

“我男人的东西,我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难道还要问你这个水性杨花的狐狸精的意见?”

就在这时,陆楚廷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包裹单,借着屋檐下的灯泡,看清了寄件人那一栏写着的“唐霆”两个字。

他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攥紧了那张单子,几步走到何琪然面前,质问。

“唐霆为什么给你寄东西?”

男人眼里全是怀疑,那眼神,像是在审一个犯人。

何琪然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缺爱缺到疯了,才会觉得这个对自己没有半点信任的男人是爱她的。

她声音冷了下来。

“我早就说过,我跟唐霆那个娃娃亲,已经断得干干净净了。”

“这些东西,我本来打算原封不动退回去。现在弄成这样,你们自己去跟你们的好兄弟,好竹马解释吧。”

陆楚廷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他像是没想到,何琪然居然知道他们三个人从小就是一起长大的。

何琪然没等他们再开口,转身回了小柴房,关上了门。

她努力把心里的那股烦闷压下去,在心里一遍遍默背着英语单词,强迫自己分心。

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何琪然刚睁开眼,就被一个男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她浑身一僵。

陆楚廷却好像没发现,下巴抵在她的肩窝,轻轻喊了一声。

“媳妇儿。”

这几个字,让何琪然的心狠狠颤了一下。

要是以前,听见他这么叫自己,她心里能甜出蜜来。

可现在,除了苦,就是无尽的悲凉。

耳边又传来男人的声音。

“包裹那事,是我误会你了。你别生我气,我就是……就是看不得别的男人跟你有一点牵扯。”

“等咱们领了证,我就带你回京市见我爸妈。你这么好,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

何琪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攥紧的拳头,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掌心肉里。

上辈子,陆楚廷的爸妈,一样不喜欢她。

她每次跟着回去,都活得像个保姆,做饭、打扫,还要被各种挑三拣四。

明明是陆楚廷不肯碰她,他们却整天骂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后来公婆年纪大了,退了休。

她把工资全都上交,鞍前马后地伺候,还是换不来一句好话,成了街坊邻居嘴里那个又懒又馋的乡下媳妇。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陆楚廷不待见她。

可上辈子的她,就是看不明白,总觉得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我知道了。”

何琪然拿出自己最好的演技,转过头,对着陆楚廷笑。

“我们谈对象那会儿就说好的,只要你真心对我,我就不跟你生气。”

“咱们要过一辈子的,生气多伤感情,你说对不对?”

月光下,陆楚廷紧绷的脸明显松弛了下来。

他低下头,克制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你能这么想,我真高兴。”

何琪然垂下眼,也笑了。

高兴就好。

最好高兴到,不会来妨碍她半个月之后的高考。

不会来妨碍她离开他的每一步计划。

大概是真的把他安抚住了。

接下来的几天,陆楚廷一门心思陪着丁妙,再也没来找过何琪然的麻烦。

一转眼,就到了高考的前一天。

夜校的课上完了。

何琪然下班回家,刚拐过路口,就看到一个穿着墨绿色制服、戴着大盖帽的邮递员,骑着自行车从她家门口离开。

她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她想也没想,立刻冲进院子。

只见丁妙正手忙脚乱地把一个印着“高考”字样的信封往灶坑里塞,火星子“滋啦”一下窜了起来。

何琪然眼皮狂跳。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从丁妙手里抢过那个信封,用脚踩灭了上面的火苗。

看清信封上被烧了一半的字时,她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

被烧掉的,是她的高考准考证!

何琪然双手捧着那堆焦黑的纸灰,气得浑身发抖。

明天就是高考了,决定她这辈子命运的考试,可她的准考证,现在成了一堆灰!

没有这个,她连考场大门都进不去,还谈什么上大学,谈什么摆脱陆楚廷!

难道这辈子,她还是要重蹈覆辙,落个惨死的下场吗?

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火,冲上去一把揪住丁妙的衣领。

“你这个坏到骨子里的女人!你为什么要烧我的准考证!”

丁妙似乎被她的样子吓到了,脸都白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吉普车由远及近的引擎声。

丁妙眼里很快又闪过一丝得意,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嘲讽。

“就凭你,也配考大学?我告诉你,不管是唐霆还是陆楚廷,他们都是我的,你休想!”

话音刚落,她脸上突然露出惊恐,身子猛地向后倒去。

“啊!琪然,你别掐我,救命啊!”

“住手!”

陆楚廷正好赶回来,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丁妙拉进自己怀里,宝贝似的护着。

“琪然!你发什么疯!妙妙身子弱,从小就有心脏病,就算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也不能这么对她!”

何琪然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

她抖着手,举起那堆烧焦的纸片,眼睛里全是血丝。

“陆楚廷,你知不知道她干了什么,她……”

“楚廷哥,我好难受……”

丁妙突然捂住胸口,大口喘气。

陆楚廷脸色大变,立刻打横抱起她,就往吉普车冲。

只留下一句话给何琪然。

“我先送妙妙去卫生所,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车子卷起一阵尘土,飞驰而去。

何琪然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漫天飞扬的尘土,一颗心也跟着沉到了底。

天边突然滚过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何琪然裹紧了衣服,抓起身份证就冲出了门。

她要去补办准考证。

她重活这一回,一定要离陆楚廷远远的!

雷声轰鸣,大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雨还没停。

高考铃声响起。

何琪然浑身湿透,连换身干衣服的工夫都没有,就开始小心翼翼地在试卷上写下答案。

这份卷子,对她来说,不是考试,是她通往自由的船票。

她必须拿到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她饿着肚子,忍着困意。

直到考试结束的铃声敲响,何琪然才走出考场。

太阳还没完全落下,橘红色的光照在身上。

六月的日头毒得很,何琪然觉得脑袋越来越沉,一摸额头,烫得吓人。

她踉踉跄跄地回到家,刚要推门,就听到屋里传来丁妙的哭声。

“陆楚廷,你别问了,就是我烧了何琪然的准考证,我就是不想让她去京市,不想让她有机会去找唐霆。”

“你要是心疼何琪然,就去报警,把我抓起来好了。”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把何琪然浇了个透心凉。

心里的火烧得正旺,她还没来得及发作,屋里又传来陆楚廷温柔又刺耳的声音。

“妙妙别哭了,你明知道我舍不得你吃一点苦,怎么可能真的报警抓你?”

何琪然听到这些,气得浑身都开始发抖。

她正要推门进去,突然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昏昏沉沉中,她是被一阵呛人的烟味熏醒的。

一睁眼,自己躺在小柴房的木板床上。

一股烧焦的浓烟直冲口鼻。

着火了!

她一边咳,一边跌跌撞撞地去拍门。

“有人吗?救命!”

“陆楚廷!”

就在这时,陆楚廷突然从院子外面冲了进来。

那一刻,何琪然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她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门板。

“陆楚廷!我在这儿!咳咳!快救我!”

门外的陆楚廷脚步一顿,朝小柴房这边看了一眼。

但紧接着,他转过身,一头冲进了主屋,抱起丁妙,头也不回地跑了。

“嘭!”

一根烧断的房梁直直砸下来,砸在何琪然腿上。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意识,一点点模糊。

在漫无边际的绝望里,她彻底闭上了眼睛。

何琪然以为,她这短暂的重活一回,就这么到头了。

没想到再睁开眼,看见的是卫生院雪白的墙。

“琪然,你睡了三天,总算醒了!”

满脸胡茬的陆楚廷看见她睁眼,一把将她抱住。

“你快吓死我了。虽然救援队的人把你及时送了过来,可你一直不醒,医生说你要是再不醒,就……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还好,你醒了。”

他抱得很紧,何琪然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

这一刻,他演得真像个爱她入骨的男人。

但她知道,都是假的。

要是真的爱她,火烧眉毛的时候,怎么会不救她?

她轻轻推开他。

“你抱得太紧了,我有点喘不上气。”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陆楚廷刚松开手,何琪然就直视着他的眼睛,问。

“你救丁妙的时候,我喊你,你听见了吗?”

陆楚廷的脸色变了变,迟疑了一下才开口。

“听见了。”

这个答案,她早就料到了,可心还是忍不住疼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不救我?”

陆楚廷不说话了,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对不起琪然,妙妙有心脏病,我是军人,救助弱者是我的天职。而且那时候,其他同志也都赶到院子外面了,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有事。”

他以为不会有事?

何琪然分不清是腿上的烧伤更疼,还是心里的失望更疼。

她不想再跟他多说一个字。

就在这时,一个小护士探进头来,表情有点古怪。

“陆连长,那个丁妙同志,又不肯吃药了。”

一听这话,陆楚廷立马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下意识地跟何琪然解释。

“妙妙从小就怕吃药,每次都得人哄着才行。”

何琪然疲惫地靠在枕头上,淡淡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那你去哄她吧。”

见她答应,陆楚廷眉头舒展开来,握住她的手许诺。

“那你乖乖输液,我一会儿就回来,给你带你最爱吃的小笼包。”

何琪然没把这话当真。

果然,两个钟头过去,她的吊瓶都空了,陆楚廷也没回来。

肚子饿得咕咕叫,她自己拔了针,一瘸一拐地准备下床去食堂买点吃的。

谁知道,刚一出病房门,就听见隔壁传来丁妙甜得发腻的撒娇声。

“楚廷哥,我还要,你喂我吃的东西就是比我自己吃要香。”

何琪然转头看过去,正好看到陆楚廷夹着一个小笼包,一脸宠溺地喂到丁妙嘴边。

陆楚廷抽回胳膊的时候,目光和何琪然在空中撞个正着。

他脸上闪过一抹慌张,急忙放下手里的饭盒站起来。

丁妙却笑着搂住了他的腰。

“琪然,我跟楚廷哥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照顾我都是习惯了,你可别多想啊。”

这话里的刺,一根根扎进何琪然心里。

她也分不清到底是身上的伤口在疼,还是心在疼。

压抑了太久的委屈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的男人照顾你,那我呢?”

她不算高,声音也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护士和病人家属都看了过来。

丁妙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

“楚廷哥,你这媳妇儿也太小气了,还没过门呢就这么能吃醋,这要是真结了婚,你是不是得跟我断交啊?”

旁边一个小护士实在看不下去了,呛声道。

“什么朋友能没分寸到这份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小三上门呢,霸占着人家对象!”

丁妙脸色一白,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陆楚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解释什么,何琪然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她顺着护士指的方向,径直去了食堂。

吃完饭,她回到病房。

一推门,陆楚廷就迎了上来,手里提着一袋还冒着热气的小笼包,脸上带着点心虚。

“琪然,你别乱想,我跟妙妙真没什么。”

“我俩要是能成,早就在一起了。”

他话音刚落,何琪然就接了过去。

“嗯,我信你。”

“毕竟,我一个孤儿,也没什么好图的。你要不是真心喜欢我,干嘛非要跟我结婚呢,对吧?”

她笑得坦坦荡荡,好像一点都没不高兴。

可她越是这样,陆楚廷越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扶着她坐下,主动换了个话题。

“家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着了火,你那间柴房里的东西,都烧得差不多了。眼瞅着就要结婚了。”

“你缺什么就跟我说,我去给你买。”

烧光了才好。

正好方便她跟陆楚廷断个干净。

何琪然想了想,才说。

“那你先帮我补办个身份证吧,应该也烧没了,领证要用。”

陆楚廷没多想,立刻就应下了。

“没问题,办身份证要半个月,你安心养伤,其他事都交给我。”

接下来的半个月,何琪然就在卫生院养伤。

她抽空偷偷辞了钢铁厂的工作,还填了高考志愿。

陆楚廷说要来陪她,但也就来了那么一两次。

她一直表现得很平静,装出一副待嫁新娘该有的样子。

拿到新身份证那天,她就办了出院。

陆楚廷来接她,帮她收拾好零碎东西提在手上,一脸的歉疚。

“琪然,这段时间是委屈你了。妙妙马上就回京市了,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

何琪然淡淡地“嗯”了一声。

以后,他们确实要好好过。

各过各的。

丁妙要走了,她也要走了。

吉普车停在了院子门口。

小柴房已经烧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塌在主屋旁边。

其他地方倒是没什么损坏。

何琪然刚下车,就看见不远处的邮递员朝这边走来,手里拿着一个大信封,热情地问。

“请问是何琪然同志吗?”

她点了点头,接了过来。

一转头,就看见陆楚廷拧着眉头。

“又是唐霆寄的?”

何琪然轻笑一声,把信封直接递到他面前。

“你这么在乎是不是他,怎么不自己拆开看看?”

陆楚廷抿着嘴,半天没说话,最后才低头道歉。

“对不起琪然,我不该不信你。”

说完,他伸出手,想像以前一样摸摸她的头。

何琪然却像没看见一样,转身躲开了。

回到屋里,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个大信封。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西南军工科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还有一张火车票。

时间是今晚,八点。

何琪然长长地舒了口气。

总算,能走了。

能彻底摆脱陆楚廷了。

她小心地把车票和通知书塞进挎包里,身后,陆楚廷的声音带着疑惑响起。

“通知书?你连高考都没考,哪来的大学通知书?”

何琪然心头一紧,但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镇定。

她把信封递过去。

“厂里同事考上了,填的我家地址。你要是不信,怀疑是唐霆给我的,你自己看吧。”

陆楚廷被她一噎,尴尬地笑了笑。

“你放好吧,别人的东西我才不关心。”

“我去接妙妙,你在家歇着。”

说完,他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直到车声远去,何琪然才像被抽干了力气,扶着桌子坐下。

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明天就要走了,说实话,她刚才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他发现。

还好,陆楚廷对她,从来就没上过心。

所以高考那天,他忙着哄丁妙,根本没发现她补办了准考证,参加了考试。

在卫生院那半个月,她填志愿,辞工作,他也没半点察觉。

离晚上八点还有十个钟头。

时间足够了。

何琪然把车票、身份证和通知书仔仔细细地收好,开始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在烧毁的柴房废墟里,她翻出了烧了一半的大红布拉吉,那是他给她买的“婚纱”。

还有烧了一半的合照,烧了一半的鸳鸯盖头。

她把这些东西全都清理出来,装进一个大垃圾袋里。

陆楚廷正好回来。

“你手里提的什么?”

何琪然当着他的面,把袋子扔进了院外的垃圾车里。

那些烧毁的东西,瞬间铺满了半个车斗。

她还补了一句。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陆楚廷皱了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视线很快就移开了,没有半点留恋。

他还说。

“对了,妙妙今晚八点的火车回京市,不回来了。我直接带她去车站招待所等着,你在家好好歇着。”

真巧。

丁妙今晚八点走,她也是今晚八点走。

何琪然点了点头。

“你去忙吧。”

话音刚落,一只温热的大手就落在了她头顶,陆楚廷像往常一样,轻轻揉了揉。

“在家乖乖等我,晚上回来给你做好吃的,保证一点辣都不放。”

说完,陆楚廷转身,大步朝车走去。

眼看他走到了车门边,右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

他心里突然一阵发慌,下意识地又折了回来,一把将何琪然紧紧抱住。

手臂收得很紧。

“琪然,我不知道怎么了,心里慌得厉害,好像这次一分开,就再也见不着你了。”

“可怎么会呢?我们的结婚报告是你亲手交上去的,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何琪然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

她有点意外,陆楚廷的直觉竟然这么准。

不愧是军区里最有前途的年轻连长。

她正想着怎么糊弄过去,不远处,车上的丁妙不耐烦地催促。

“你们俩要腻歪到天黑吗?我还赶不赶火车了!”

没想到,这次陆楚廷没理丁妙,反而抱得更紧了。

拥抱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两颗心贴得那么近,却看不见彼此的脸。

所以陆楚廷也没看见,何琪然此刻的眼睛里,全是淡漠和解脱。

她拍了拍陆楚廷的后背,声音很轻。

“去吧。”

往前走,别回头。

在她的注视下,陆楚廷终于松开了手,上了车。

车轮卷起尘土,飞扬开来。

何琪然静静地站在原地,挥了挥手。

“陆楚廷,再见。”

烟尘散去,吉普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何琪然回到屋里,背上挎包,脚步轻快地,迎着夏天的太阳,向前走去。

走向一个没有陆楚廷,没有欺骗,没有遗憾的,全新的未来。

蜿蜒的乡间小路上。

陆楚廷握着方向盘,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眉头拧着,一言不发。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重。

好像有什么顶要紧的东西,正在从他指缝里溜走。

终于,他猛地一脚踩下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

强烈的惯性让副驾驶座上的丁妙整个人往前一冲,她尖叫起来。

“陆楚廷,你干什么!”

陆楚廷已经下了车,他皱着眉,回头望着红旗公社的方向,眼里像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雾。

丁妙也跳下车,走到他身边。

“别看了,我肚子都饿了,咱们去县城吃饭吧。”

她伸手去扯陆楚廷的袖子,拽了半天,陆楚廷还是纹丝不动。

“妙妙,你说琪然她……”

陆楚廷话没说完,就被丁妙急着打断了。

“她能怎么了?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女,能嫁给你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还能跑了不成?”

这话倒也是。

何琪然,确实没什么地方可去。

陆楚廷收起脸上的那点恍惚,把心里的不安强压下去,重新发动了车子。

与此同时。

何琪然正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

“嗷呜——”

远处山林里传来两声狼嚎,冷风里夹着一股血腥味。

何琪然打了个哆嗦,抱紧了怀里的挎包,加快了步子。

上次走这条路,是半夜。

那时候她急着去县城补办准考证,心里只有一件事,根本顾不上害怕。

现在天快黑了,再走这条路,何琪然心里倒有点发毛。

不知不觉,她已经小跑了起来。

一路上虽然提心吊胆,但总算是在晚上八点前,赶到了县城火车站。

她把票递给列车员,顺利上了车。

当太阳最后一点温热的光消失在山后,火车缓缓开动。

凉爽的晚风带着雨后的湿气拂过脸颊,何琪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从今天起,她要开始过自己的日子了。

站台上。

陆楚廷提着大包小包,跟在丁妙身后。

突然,他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疼得他整个人都弯下了腰。

丁妙上车的动作停住了,皱着眉问。

“你怎么了?”

陆楚廷脸色发白,摆了摆手,没说话。

心脏那股疼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那种疼,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从他身体里抽走了。

他猛然转过头,看向那辆渐渐远去的火车。

汽笛声拉得很长,车尾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明明什么都没有,他却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跟着那趟车,一起走了。

他定了定神,把丁妙送上火车,一句话都没多说,就匆匆下了车,往家的方向赶。

在平坦的大路上,他几乎把油门踩到了底。

吉普车发出野兽般的轰鸣,一个钟头的路,他硬是只用了半个钟头。

他推开门,冲进院子。

“琪然!琪然我回来了!”

院子里,空的。

主屋里,空的。

屋后的菜地,还是空的。

心里的那股不安像野草一样疯长,他立刻跳上车,再次发动,朝着钢铁厂的方向开去。

刚开到一半,陆楚廷的车就被部队里的小战士给拦了下来,神色慌张。

“陆连长不好了!你媳妇儿在后山被狼给咬死了!”

那一刻,他心里最后一根弦,断了。

陆楚廷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到的后山。

他只觉得,自己的衣服被冷汗浸透了,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他摇摇晃晃地从车上下来,脚下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还没走近,空气里那股子潮湿的血腥味就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

“陆连长,节哀。”

“节哀顺变。”

周围的人都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被这种目光包裹着,陆楚廷有点茫然。

为什么要他节哀?

谁没了?

琪然不可能,琪然不会有事的。

当那具被野兽撕扯得不成样子的尸体,真的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简直不敢相信。

尸体残破不堪,混着腥臭的烂泥,几乎看不出人样。

“琪然?”

陆楚廷试探着叫了一声。

他的眼睛慢慢变红,瞳孔因为不敢置信而放大,脚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这不是琪然。”

他一遍遍重复。

陆楚廷的嘴唇在抖,眼神里全是绝望,想上前,又不敢。

旁边的公社主任叹了口气,走过来,递给陆楚廷一个手电筒。

手电筒上贴着一圈写了“何琪然”三个字的胶布。

公社主任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山路上找到的,你看看吧。”

“我们估计,何琪然同志可能是在山路上遇袭,这个手电筒就是那时候掉的。要不是有它,死者身份还真不好说。”

陆楚廷双手抖得厉害,他握紧手电筒,擦掉胶布上的泥。

上面的字迹,让他眼前一黑。

那是他亲手写的。

他和何琪然刚在一起没多久,有天晚上下班,她摸黑回来的。

他一问才知道,厂里有人顺手拿走了她的手电筒,她去找人要,那人不仅不认,还说手电筒上又没写她名字。

于是,他亲手写了这段胶布,贴在了她的手电筒上。

这种胶布粘性大,撕都撕不下来。

可现在,它却和手电筒一起,孤零零地躺在路边。

陆楚廷手一松,手电筒掉在了地上。

他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一片灰白。

直觉告诉他,这堆刚被啃干净的骨头,绝对不可能是何琪然。

可,如果不是她,那真正的何琪然,又在哪儿呢?

陆楚廷喉咙里泛上一股腥甜,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山一样倒了下去。

三天后。

家属院里搭起了一个简陋的灵棚。

灵棚中间,何琪然的黑白照片高高挂着。

不管陆楚廷再怎么不信,人总不能一直暴尸荒野。

来吊唁的人不多,大都是何琪然以前厂里的同事。

陆楚廷熬得满眼血丝,下巴上冒出青黑的胡茬。

他一直没说话,直到送走最后一个客人。

这三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家里所有跟何琪然有关的东西,都被她收得干干净净,好像她从来没来过,又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告别。

夜深了,他一个人坐在灵堂中间。

抱着何琪然的黑白照片,一遍遍地自言自语。

“琪然,你还活着,对不对?棺材里躺着的不是你,对不对?”

“琪然,你为什么不等我呢?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咱们就能领证结婚,一起回家,再也不分开了。”

“琪然,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

黑夜里,一滴眼泪掉了下来。

落在照片上何琪然的眼睛里,顺着玻璃滑落。

西南军工科技大学,报到,领书,拿被褥,买脸盆毛巾。何琪然忙活了一整天,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她抱着新发的棉被,深吸了一口阳光晒过的味道,心里踏实极了。这一次,她真的走上了一条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的路。她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把时间都浪费在情情爱爱上,她要抓紧机会,学更多的东西,为国家做点实事。心里这么想着,她很快就睡着了,睡得特别沉。

红旗公社,陆楚廷在灵棚里坐了一夜。天亮的时候,送葬的队伍吹吹打打地来了,他才拍掉身上的露水,站了起来。出发前,他隔着那口薄皮棺材,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和何琪然共同生活过的院子。他低下头,伸手摸了摸冰冷的棺木。“琪然,你不在了,我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了。”说完,他收回手,跟着送葬的队伍,把棺材埋在了不远处的山坡上。盖上最后一抔土,他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座新坟,然后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军区领导办公室,陆楚廷身上的衣服还没换。领导拿着他的调职申请,叹了口气。“陆楚廷同志,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但是,你真的想好了要调回京市?”“我想好了。琪然还在的时候,我就答应过要带她回京市。现在她不在了,我不想食言。”陆楚廷的声音又沉又哑,领导也不好再多劝,拿起章子,盖了下去。

从军区出来,陆楚廷去了红旗公社派出所。“同志你好,我是何琪然的爱人,我来给她销户。”窗口里的干事公事公办地朝他伸出手。“结婚证带了吗?”陆楚廷心口一痛,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我们……还没来得及领。”干事又叹了口气。“那结婚报告批下来没有?介绍信领了吗?”这话让陆楚廷一愣,这段时间他浑浑噩噩,竟然把结婚报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应该批下来了,我现在就去拿。”说完,陆楚廷转身就往政委办公室跑。

办公室里,戴着老花镜的政委翻了半天文件,眉头越皱越紧。“陆楚廷何琪然……这个月批下来的报告都在这儿了,确实没有你们俩的,你是不是记错日子了?”听到这话,陆楚廷心里猛地一沉。一个他不敢想的念头冒了出来,可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他来不及解释,转身又冲了出去,直奔婚姻登记处。

“同志!同志!我们下班了,有事明天再来!”“不行!我等不了明天!”眼看着里面的门就要关上了,陆楚廷还是硬挤了进去。他眼睛通红,手指紧紧扒着登记窗口,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同志,我叫陆楚廷,你帮我查查,一个月前,我爱人何琪然来交过结婚申请,为什么我们一直没接到通知?”也许是他现在的样子太吓人,登记员耐着性子开始翻登记本。“这都翻到五月份了,你爱人……会不会是压根就没交啊?”

“不可能!我当时就在门外等着,她跟我说她交了!”

陆楚廷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

但他发抖的眼神和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他。

他怕。

他怕得要死。

那些他从没在意过的细节,何琪然那些细微的变化,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

一个让他绝望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成形。

何琪然,可能早就想走了。

只是他太傻,太迟钝,一直没发现。

“你爱人姓什么?我查查看没交成的那本册子里有没有?”

可能是看他实在太可怜,工作人员又好心问了一句。

陆楚廷回过神,赶紧说。

“何琪然,她叫何琪然。”

工作人员很快翻开另一本册子,没一会儿,就皱着眉头抬起了头。

“找到了。”

“她当时没交报告,在备注里写了……说她不想再守活寡了?”

看到这句话,工作人员的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陆楚廷却什么都没听见。

“没提交……”

他反复念着这几个字,像是听不懂一样。

“怎么可能没提交呢?”

怎么可能……没提交呢?

琪然不是最想最想嫁给他的吗?

陆楚廷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大厅的。

他不明白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孩,那个对着星星许愿,要和他共度一生的女孩,为何突然不想和他结婚了。

守活寡?

他怎么可能忍心让她守活寡呢?

如果何琪然还在,他一定会去找她问个明白,但现在他又该去问谁呢?

“轰隆”

天空中响起一声雷鸣,大雨倾盆。

陆楚廷垂着头,失魂落魄地走在雨中。

他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夜空,看着雨水一滴滴落在自己的脸上。

雨水本应是冰冷的,但为何眼角却感到如此酸楚,如此炽热?

空荡荡的院子没有灯光。

或许以后也不会再有灯光了。

陆楚廷一步步走进院子,一脚踩在院子中央那堆无人问津的灰烬上。

望着脚下的泥泞,他突然想起何琪然离别前烧掉的那些东西。

或许无论现在的结果如何,她早就已经想要离开他了。

这个认知一涌入脑海,陆楚廷就无法控制地感到浑身冰冷。

他是为了何琪然来到这里,现在再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他颓然跪下,抓起地上的泥土握在手心,还没来得及握紧,就被雨水冲散。

仿佛在告诉他,一切都无法回到过去。

“琪然”

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五年后。

072型驱逐舰正式入列。

何琪然作为军舰工程师,将与072型驱逐舰一同在海上服役。

军舰下水的那天,她和军区首长一同站在甲板上,等待海军的交接。

逆着光,一队海军昂首阔步走来,最前面的男子身材高大挺拔,面部轮廓坚毅有力,眼神锐利。

他站在首长面前,腰背挺直,目光坚定,端正敬礼,整个人就像一张拉满的弓,浑身充满力量,蓄势待发。

“072舰队中队指挥唐霆,向您报到。”

唐霆?

首长身后的何琪然,心中一震,猛然抬头看向发声的人。

半空中,她的目光与唐霆的视线交汇。

何琪然的双手紧握在身侧,无意识地紧了紧。

她从未料到,会在这种场合,听到那个耳熟能详的名字。

幸运的是,唐霆的目光只是匆匆扫过她,似乎并不认得她。

何琪然深呼吸,试图安抚自己。

或许只是同名同姓吧。

她真心希望只是同名同姓。

她实在不想和过去的人和事再有任何牵连。

心情刚刚平复,她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被提及。

“小唐,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何琪然同志,你可别因为她是女性就小觑她,今后072军舰的技术维护和工程保障,都将由她全权负责。”

何琪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唐霆的脸上。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当首长提到她的名字时,唐霆似乎微微一笑。

唐霆举手向她敬礼:“何琪然同志,你好,以后请多关照。”

何琪然也正色回礼:“唐指挥,你好。”

这次她可以确定自己刚才的感觉没错,唐霆确实笑了。

老首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突然开怀大笑,拍了拍唐霆的肩膀。

“小唐,以前可没见你对其他女同志这么热情,我记得琪然应该还是单身吧?”

面对老首长调侃的眼神,何琪然只是微笑,没有回应。

好在唐霆也笑着打了个哈哈,这个话题才没有继续。

当晚,军舰下水仪式举行。

何琪然站在甲板上,眺望着远方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大海,下意识地拉紧了衣服。

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串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一件军大衣披在了她的肩上。

“晚上很冷,多穿点,别感冒了。”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何琪然下意识地抓紧了栏杆,没有说话。

见她沉默不语,唐霆也只是静静地站在了风的来向。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异口同声。

“你”

“你”

“你先说。”

唐霆轻笑了一声:“你先说吧。”

何琪然搓了搓手,显得有些不安:“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唐霆望着远处波涛起伏的海面,感慨道:“是啊,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你那封拒绝见面取消婚约的信,我很久之后才收到,他对你不好吗?”

何琪然垂下眼帘:“也没什么好不好的,我只是想要换一种生活方式。”

本以为唐霆会觉得她轻率,见异思迁,但当她抬头时,却看到了他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

“虽然只和你见过几次面,但从我们的书信往来来看,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有梦想,有主见的女孩,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他嘴角带着温暖的笑意,如同春风化雨,与他坚毅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不怪我吗?”

何琪然犹豫着问出了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

唐霆却爽朗一笑:“我为什么要怪你?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

何琪然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难怪丁妙会这么喜欢他,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但她和他,却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

这五年来,她学到了很多以前从未接触过的知识,有了新的梦想和目标。

无论是陆楚廷还是唐霆。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要走,未来可能也不会再有交集。

正想着,就听唐霆说:“明天到连州港,会有一支陆军特战队上舰进行训练,队长陆楚廷是我的老朋友,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

何琪然的身子突然变得僵硬。

她随即自嘲地笑了笑。

没想到世界这么小,离开了五年,竟然还会在军舰上遇到。

她突然失去了欣赏风景的兴趣,转身把军大衣还给唐霆,和他告别:“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休息了。”

回到住舱。

何琪然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是因为海上的颠簸还是心中的不安。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人,明天又要见面了,她该如何是好?逃避吗?

逃避得了一时,逃避不了一世,该来的总会来。

何琪然闭上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强迫自己休息。

第二天。

清晨的阳光洒在甲板上,集结号响起。

何琪然迅速穿戴整齐,走出住舱,发现军舰已经停靠在了连州港。

不远处,两个男人相互拥抱,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当她的身影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时,陆楚廷的身体明显僵硬了。

唐霆看见她来,正要介绍:“琪然,你来了,这位是我昨晚跟你提到过的”6

“琪然?”

这两个字唤醒了陆楚廷的神经。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何琪然身上,短暂的愣神后,眼中涌现出失而复得的喜悦。

“琪然真的是你吗?你没死?你还活着,太好了,琪然你还活着。”

陆楚廷激动地几步上前,似乎就要抱住她。

却被她侧身躲过。

何琪然虽然不明白他说的还活着是什么意思,但她确实不愿与面前的人,再有任何瓜葛。

开口尽是冷漠疏远:“同志,请自重。”

陆楚廷似乎是被她这句话定在了原地,他眼中涌现出浓浓的疑惑。

随即又像想到什么似的,闪过一丝心痛。

“琪然,如果死掉的人不是你,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五年了,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你总得告诉我,我会改,一定会改的。”

唐霆见状不禁皱起了眉头,询问的视线落在何琪然身上。

“你们认识?”

何琪然坦然地点点头:“对,他就是我以前在信里跟你提到过的,结婚对象。”

听到这话,陆楚廷下意识看向唐霆。

一时间,甲板上的气氛无比微妙。

被退婚的娃娃亲,和挖墙脚却被悔婚的未婚夫,两个人面面相觑,气氛尴尬。

何琪然冷着一张脸率先打破僵局:“我先去做日常检修工作了,你们慢聊。”

见她要走,陆楚廷立即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唐霆见状一个箭步冲上来,握住了陆楚廷的手腕。

刚才的故旧情深,霎时间变成了针锋相对,两人视线交汇,空气中隐隐有火花爆裂开来。

何琪然没理会他们,甩开陆云深的手兀自朝底舱走去。

后来唐霆和陆楚廷聊了什么,何琪然不知道,只是中午在食堂遇到两人的时候,他们明显没有刚见面时亲厚了。

两人端着饭盘站在不同的窗口,一见到何琪然,分别从两个方向朝她走来,异口同声,相当默契

“琪然,一起吃饭吧。”

“琪然,我打了你爱吃的菜。”

何琪然的视线扫过两人,礼貌地笑了笑,随后从二人中间穿过,独自找了个位置坐下。

本以为她主动避开,就能省去这些麻烦。

却不想陆楚廷竟直接坐到了她对面。

一根筷子夹着的绿油油的蔬菜被送进了何琪然的饭碗里。

“海上的环境跟陆地不一样,得多吃点蔬菜,补充点维生素。”

陆楚廷一边关切地叮嘱,何琪然的脸色却变得冷若冰霜。

“陆队长,我们之间现在啥关系都没有,别做这种让人误会的事。”

她那冷淡的话语像针一样扎进了陆楚廷的心。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掩饰着眼中的失落,抬头直视何琪然的眼睛。

他握着筷子的手颤抖着,努力控制着情绪,轻轻地放下筷子,双手放在了膝盖上。

“琪然,我当初就不相信你会离开这个世界,但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不提交结婚申请?我们明明应该结婚的。”

“你说的‘守活寡’是什么意思?琪然,我不懂。”

关于前世今生的事,她不想跟他多说。

何琪然随口应付道:“我只是不想一辈子待在红旗公社,没别的原因。”

“我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想要的人生,选择自己的路,这总没错吧?”

再说,陆楚廷不也做出了选择吗?

他选择的,一直是丁妙。

说完,何琪然面不改色地继续吃自己的菜,把陆楚廷夹过来的那块菜悄悄推到了一边。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陆楚廷,他突然眼睛红了,语气里带着莫名的委屈:“琪然,你一定要这样敷衍我吗?”

“这根本不是真正的原因,对吧?你不想待在红旗公社,我可以带你回京市,你没必要一声不响地离开。”

“你知不知道,他们跟我说你被狼咬死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天都塌了。”

何琪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今天早上陆楚廷见到她时,那震惊的眼神不像是假的。

她差点以为,他又是为丁妙来的。

听说他和唐霆上了同一条船,于是急匆匆地赶来拆散他们。

想到这,何琪然忍不住轻蔑地笑了一声。

如果真是这样,那陆楚廷还真是长情又痴情。

她看着他,突然问道:“这次你又是为丁妙来的吗?”

“什么?”

陆楚廷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尽管觉得陆楚廷这样的反应很无聊,何琪然还是面带微笑,放下筷子,双手放在桌面上,撑着身体,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当初你来红旗公社,不就是为了帮丁妙拆散我和唐霆吗?所以这次,你又是为她来的吗?”

陆楚廷眼中的迷茫变成了惊讶,搭在膝盖上的双手瞬间紧握,在裤子上留下了一团皱褶。

“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何琪然笑着打断他,“陆楚廷,既然你不喜欢我,就不要再纠缠了,我们各自去过自己的生活,不好吗?”

不喜欢?

怎么可能不喜欢?

陆楚廷心里涌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最初他去红旗公社,的确是为了帮丁妙看看,唐霆的未婚妻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他自己也有私心。

何琪然和唐霆通信多年,作为唐霆的好兄弟,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些信中的温柔和诗意,面对困难永不退缩的勇气,坚韧和顽强,吸引的,从来不止唐霆一个人。

他也为她心动。

接近她,对她好,从来都是发自内心的。

这些,他该如何告诉她?

陆楚廷沉默不语,何琪然低头把盘子里剩下的饭菜一扫而空,然后站起身准备离开,却被身后的男人叫住。

他的声音带着磁性,沙哑中带着颤抖:“琪然,是因为唐霆吗?”

何琪然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她转过头,眉头微蹙,眼神里满是疑惑。

看到何琪然的反应,陆楚廷又慢慢地问了一遍。

“是因为唐霆,所以你才不接受我吗?”

何琪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她似乎在陆楚廷身上看到了自己前世的影子。

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她摇了摇头,笑了笑:“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唐霆,如果真要找个理由,那就是我们不合适。”

说完,她转身,却看到唐霆站在她面前,眉头紧锁,似乎有话要说。

何琪然没有理他,直接从他身边走过。

毕竟,如果唐霆真的能让丁妙知难而退,作为他兄弟的陆楚廷,也不会千里迢迢去红旗公社找她。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从今往后,她不会再被他们的三角关系所困扰。

这两个男人,谁想要谁拿去。

新舰下水后,还有很多技术问题需要持续培训和指导。

午饭后,何琪然又开始忙碌起来。

她身后总是有两道若有若无的目光跟随,但她并不在意。

在她看来,中午的谈话已经明确表达了她的立场,她和唐霆不可能,陆楚廷应该也不会再纠缠。

这样想着,何琪然全心投入到工作中,完全没有把陆楚廷放在心上。

陆楚廷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看着她穿着笔挺的工程师制服,认真地向战士们讲解操作技术和要点。

虽然在密不透光的底舱里,她却仿佛浑身散发着光芒。

现在的她,和红旗公社的何琪然完全不同。

陆楚廷有些庆幸。

幸好当年死去的人,真的不是她。

同时,他又感到难过。

何琪然确实想要离开他,不告而别,悄无声息地离开。

甚至在重逢时,连原因都不愿意告诉他。

如果他真的是因为唐霆而离开他,那他还有争取的机会。

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她真的、真的不要他了呢?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陆楚廷就感到一阵寒意。

从和她见面的第一天起,他就从未想过放弃和分离。

她是他的妻子。

以前是,以后也是。

无论何琪然因为什么离开,他都会让她打开心结,重新回到他身边。

想到这儿,陆楚廷心中的阴霾消散了不少,眼神也变得坚定,他大步走出底舱,回到了训练场上。

而唐霆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陆楚廷,我们谈谈。”唐霆眉头紧锁,语气有些冷淡。

陆楚廷大步走过去,递给他一支烟,但对方却摆手拒绝了。

“她不喜欢。”

短短几个字,就让陆楚廷把叼在嘴里的烟拿下来,夹在手上。

“她给我写信,说自己要结婚的时候,我真的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

唐霆的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但眼中还是流露出一丝怒火。

“我真的没想到,自己的兄弟会横刀夺爱。”

“陆楚廷,你真的喜欢她吗?”

陆楚廷以前是从不沾烟的。

何琪然曾在信里对唐霆提过,她对烟味没好感,所以他们俩都心照不宣地不抽烟。

但她已经走了五年,五年时间

陆楚廷手里夹着烟,举了几次,最终还是慢慢放了下来。

他凝视着碧波万顷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说:“唐霆,我爱她。”

“我是真心想和她结婚,过上好日子。”

听到这话,唐霆忍不住冷笑一声:“陆楚廷,但她是我从小定下的未婚妻。”

“这次,我也在她身边,我不会让你再把她抢走。”

“公平竞争吧,陆楚廷,让琪然自己决定。”

沉默了好一会儿,陆楚廷点燃了手中的烟。

他深吸一口,吐出一团浓烟:“行。”

在船舱里忙活的何琪然,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直到后来几天,唐霆和陆楚廷总是在她周围献殷勤。

她才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陆楚廷连续三天敲她的门,她终于忍不住板起脸,眼神中也流露出一丝不耐烦。

看着门外那个抱着花束,站得笔挺的男人,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在红旗公社对她关怀备至的陆楚廷。

他会在钢铁厂门口等她,给她送上热腾腾的小笼包。

他会等她下班,骑车带她去看山上盛开的油菜花。

他会精心准备惊喜和礼物,哪怕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子。

但那又如何呢?

他带着目的来,做这些总是得心应手。

何琪然的语气不自觉地冷了下来,甚至带着一丝质问:“陆队长,你这是又要做什么?”

看到他怀里的花,何琪然不觉得浪漫,只觉得刺眼。

定期会有补给船给军舰送物资,这花大概是陆楚廷事先安排的。

浪费资源。

何琪然皱着眉头想。

察觉到她眉宇间的不悦,陆楚廷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黯然地放下举着花的手,抿了抿嘴唇:“琪然,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是啊。

以前的她确实会喜欢。

以前的她,无论陆楚廷给她带什么,她都会喜欢。

上辈子,就因为那些辣菜是陆楚廷夹给她的,哪怕是半夜痛到胃痉挛去医院,她都没有拒绝过。

但那又如何呢?

白白让自己受委屈。

想到这儿,何琪然的眼神不由得黯淡下来,说出的话也更加尖锐:“陆队长,你就这么喜欢利用职务之便谋私吗?”

“我记得你带队上舰,是为了海陆两栖作战训练吧?如果你一直是这种态度,我有理由怀疑,你无法承担起保障军舰安全的责任。”

“到时候,我会亲自写信给军区军委反映情况。”

她不再是那个在钢铁厂默默无闻的小女工。

不会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全心投入。

现在的她,比起感情,更看重的是那份扛在肩上的责任。

“陆队长,做好你的本职工作,没事就别来打扰我了。”

说完,何琪然侧身,从陆楚廷和门的缝隙中走了出去。

身后的人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她惊讶地回头,却看到一双泛红的眼睛。

“琪然,我们真的要这样吗?”

何琪然没有回应,只是试图挣脱陆楚廷的束缚。

陆楚廷却越是抗拒,越不肯松手。

时间一长,何琪然的手腕上便显现出一道束缚的红印。

唐霆刚从楼梯上下来,就目睹了这一幕。

他立刻冲上前,推开陆楚廷,将何琪然护在身后。

他冷冷地质问陆楚廷:“你在干吗?没看到她不情愿吗?”

他的出现,让气氛再次紧张。

陆楚廷紧握双拳,努力控制着内心的波动:“唐霆,这是我和琪然之间的私事,你别插手。”

唐霆轻蔑一笑:“但琪然是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未婚妻”这几个字似乎触动了陆楚廷,他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

“她已经和你解除婚约了!现在我是她的未婚夫!”

唐霆毫不退让:“那又怎样?你不过是趁我不在,耍了点小聪明,况且,你们还没结婚,我喜欢琪然,就有追求她的权利。”

何琪然对此感到厌烦。

现在这种两个男人争夺一个女人的戏码,简直就像十几年后八点档的爱情肥皂剧。

她推开同样紧握她手的唐霆,皱眉说道:“希望两位能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责任,不要总是盯着我。”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爬上楼梯,离开了居住舱。

身后两道炽热的目光紧紧跟随,她却毫不在意。

站在072号甲板上,咸湿的海风迎面吹来。

这艘军舰是她和导师共同参与建造的。

导师推荐她上舰,负责技术支持和日常维护,原本希望她能在军舰服役过程中发现问题,进行优化改良,为未来的研究开发提供新思路。

但现在看起来,她似乎不适合继续留在舰上。

何琪然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的杂念一扫而空,转身回到了工作岗位。

似乎今天早上的事情起到了一定作用,陆楚廷和唐霆都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何琪然乐得清净,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早早回去休息了。

军舰在海面上摇摆,头顶的灯光忽明忽暗。

何琪然趴在桌边,用钢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调职申请。

在申请书的申请人一栏,她的名字写得工整有力。

再次检查了一遍调职申请,确认无误后,何琪然将其收入抽屉,然后关灯上床,在海浪的摇晃中入睡。

第二天一早,她拿着调职申请去了舰长办公室。

没想到,却在门口遇到了唐霆。

舰长办公室门口。

“琪然,你怎么来这里?军舰有什么问题吗?”

面对唐霆,何琪然并不想解释自己的来意,她下意识地将拿着调职申请的手藏到背后,但还是被唐霆敏锐地发现了。

申请书上的“调职”二字格外显眼。

唐霆立刻皱起眉头:“你要离开?为什么?”

既然被发现了,何琪然也不再隐瞒。

她直视唐霆的双眼,平静地说:“我觉得我现在留在这里,不仅不利于我的工作,还会影响你和陆楚廷。”

“我们是军人,应该忠于使命和信仰,而不是纠缠于儿女私情,唐指挥,你同意吗?”

话语刚落,何琪然微笑着点头,准备绕过唐霆。

她正要推门而出。

唐霆却抢先一步,抓住了门把手,明显是在阻止她。

“琪然,这段时间我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再给我点时间,别急着走,可以吗?想想072,那是你和导师共同的结晶,对吧?”

何琪然迟疑了一下。

在提交调动申请之前,她已经深思熟虑,072是她和导师共同参与建造的军舰,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若非万不得已,她也不会考虑离开。

听到唐霆的话,她不禁陷入了犹豫。

唐霆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犹豫,轻轻地点了点头:“琪然,相信我,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不让它再影响你。”

她终究还是舍不得072。

何琪然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同意了。

那份调动申请,被她重新放回了休息室的抽屉里。

不知唐霆用了什么手段,之后陆楚廷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纠缠她。

偶尔相遇,也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

尽管那目光似乎还时不时地跟随着她,但已不再让她感到困扰。

由于长期在空气不流通的底舱工作,何琪然和舰上的许多战士一样,患上了严重的湿疹,一旦发作,痒得难以忍受。

她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写下了一句:

改善战士们的居住环境。

回想起70年代末期欧美提出的“住宅微循环空气置换系统”,何琪然又写下了:

考虑在军舰上应用中央新风系统的可能性。

记录完这两点,何琪然爬出了底舱。

海风迎面吹来,她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对于战士们来说,出海执行任务或值班时的生活条件至关重要,这关系到他们的体能补充和恢复,也是提升战斗力的一种方式。

军舰的研发,不仅要关注动力和武器性能的提升,生活条件的改善也同样重要。

必须在有限的战舰空间内,为战士们提供更好的工作和生活环境。

想到这些,何琪然没有耽搁,立刻回到底舱,整理这段时间的工作发现,准备在下次靠岸补给时交给导师。

整理完材料,夜已经深了。

何琪然的脑海中充满了想法,一点睡意也没有。

她穿上衣服,爬出底舱,海面上微凉的风吹散了她身上的疲惫。

海天一色,漆黑一片。

偶尔有发光的小鱼成群结队地跃出海面,宛如黑夜中流动的星河。

072舰的满载排水量接近5900吨,无疑是一艘钢铁巨兽。

然而,即便是如此庞大的它,在浩瀚的大海中也不过是一叶小舟,漂泊着,破浪前行。

何琪然凝视着远方的启明星,眼中闪烁着光芒。

“我们将会拥有越来越多的潜艇、驱逐舰,甚至是航空母舰。”

在甲板上吹了一会儿风,脑海中的纷乱思绪渐渐消散,何琪然回到了底舱。

门前的地上,放着一盒药膏和一张纸条。

打开一看,是陆楚廷的笔迹:

早晚各擦一次药。

何琪然这才想起,自己这些天忙得不可开交,竟然忘了去医务室拿湿疹药膏。

她拿起药膏,握在手心,轻轻地叹了口气。

直到她进门,一直隐藏在走廊阴影中的陆楚廷才慢慢走了出来。

陆楚廷目光停留在何琪然那扇紧闭的房门上,迟迟没有采取行动。

他们本应是最亲密的伴侣。

然而,现在,仅仅是一条走廊和一扇门,却像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琪然,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深夜时分。

一阵尖锐的警报声划破夜空,军舰上的士兵们迅速冲向甲板集结。

何琪然刚刚躺下不久,也立刻起床,跟着爬出了船舱。

广播里先是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紧接着是坚定有力的命令声:

“全体舰员注意,立刻进入战斗准备状态!”

“我们接到了紧急任务,一艘渔船被海盗劫持,许多无辜的人质正面临生命危险。”

“现在,我命令:072号军舰,立即调整航向,全速前进至事发海域。”

“务必保持高度警觉,做好一切准备,以应对海盗的挑战!”

“通讯部门,确保与上级、友舰以及被劫持渔船的通讯畅通无阻。随时报告救援进展,接收最新指令。”

“特战队员,做好突击准备,一旦时机成熟,立即行动,解救被劫持的人质。”

“全体舰员,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确保被劫持的渔船和人质安全返回。”

“现在,行动开始!”

唐霆和陆楚廷站在队伍的前列,气势磅礴:“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军舰加速前进,海风拂过何琪然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072号军舰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全速冲向目标海域。

舰桥上,指挥官唐霆紧握望远镜,目光锐利,凝视着前方。

“报告指挥官,我们已经到达指定海域!”

雷达兵的声音在舰桥上响起。

唐霆迅速扫视雷达屏幕,确认位置无误后,下达命令:“全体舰员注意,准备进入战斗状态!特战队员,立即做好突击准备!”

陆楚廷带领特战队员们,迅速穿戴防弹背心,戴上头盔,手持突击步枪和手枪,全副武装地集结在甲板上。

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和勇敢。

“唐指挥,我们已经准备就绪!”陆楚廷表情严肃。

唐霆点了点头:“好!现在,我们等待最佳时机,记住,我们的任务是解救被劫持的渔船和人质,确保他们的安全!”

就在这时,雷达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闪烁的光点。

唐霆迅速判断:“那是被劫持的渔船!准备行动!”

随着唐霆的一声令下,军舰迅速调整航向,向渔船靠近。

同时,特战队员们也做好了突击准备。

他们静静地等待着命令的下达,仿佛一群蓄势待发的猎豹。

“现在,全体特战队员听令!”唐霆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你们要以最快速度登船,解救被劫持的人质。记住,一定要保持冷静,确保人质的安全!”

“是!”特战队员们齐声回答。

随着军舰的靠近,特战队员们迅速行动。

他们利用军舰上的装备,迅速降落到渔船的甲板上。

短暂交火后,陆楚廷带领特战队员成功击退了海盗,将被劫持的渔船和人质解救出来。

“报告指挥官,任务完成!我们已经成功解救被劫持的渔船和人质!”陆楚廷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虽然疲惫,但更多的是胜利的喜悦。

何琪然听后,心中的紧张终于缓解。

太好了,一切平安。

就在这时,通讯器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不好了!有人受伤了!”

陆楚廷迅速收起了枪,赶紧上前查看情况。

眼前是一位女渔民,腰部和腹部都在流血,初步判断是被流弹击中的。

渔船上显然没有医疗设施。

陆楚廷向领导请示后,决定将这位受伤的女渔民带回军舰。

何琪然紧张地握紧拳头,一个接一个地数着特战队员的面孔,直到看到所有人都安全返回,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当她向陆楚廷走去,准备询问作战情况,是否有需要改进的地方时,

她突然感到了不对劲。

没来得及多想,她立刻惊恐地大喊:“快!她身上有手雷!”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女渔民拉掉了手雷的拉环,用尽全力将手雷扔向何琪然。

陆楚廷毫不犹豫地扑向何琪然,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

“轰!”

一声巨响,手雷在陆楚廷身边爆炸,烟雾和火焰立刻将他包围。

“嗡!”

爆炸产生的强烈震动让耳朵嗡嗡作响。

烧焦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温热的血滴落在何琪然的脸上,她看着陆楚廷的嘴唇开合,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陆楚廷”

她的声音仿佛被蒙住了,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

“陆楚廷,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

陆楚廷浑身是血,最后勉强对何琪然露出了一个微笑。

特战队员们击毙了伪装成女渔民的海盗,急忙跑向陆楚廷,手忙脚乱地将他抬进医务室。

何琪然被人扶了起来,周围的声音嘈杂混乱,她却什么都听不见。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前方那个血肉模糊的背影上,泪水滑落,冲刷掉了脸上的血迹。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明明是你、明明是你不要我的,为什么还要让我欠你的?”

她无助地低语,脚步踉跄地向前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陆楚廷问个清楚。

但她的膝盖一软,差点跌倒。

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抱住了她。

何琪然抬起头,模糊中看到了唐霆关切的眼神,视线突然一黑,整个人软了下去。

意识逐渐消失。

何琪然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到处都是痛

她感觉身上的骨头仿佛被一点点敲碎,痛得何琪然忍不住呻吟求救,却发不出声音。

救救我,有没有人能救救我

熟悉的绝望和恐惧笼罩着她,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车祸后,躺在病床上孤独等死的时刻。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却求救无门。

“联系上患者家属了吗?”

“联系不上,电话打不通,我们一直在尝试”

“怎么会有这样的丈夫啊?妻子生死一线,他却连人都找不到,再耽误下去就真的没救了!”

不对。

不是这样的。

她明明已经重生了,她离开了陆楚廷,又怎么会重蹈覆辙呢?

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的?

何琪然拼命挣扎,试图挣脱这具身体的束缚。

“你别动了,我知道你疼,全身的骨头都碎了,怎么可能不疼呢?可我们也没有办法”小护士带着哭腔劝道。

是的,全身的骨头都碎了。

肇事司机下车查看后,对她进行了二次碾压。

但她还是没死,就好像上天有意让她活着受折磨一样。

何琪然一头雾水,搞不懂自己究竟哪里出了岔子。

她身上的痛苦,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被困在这副破败的身体里,挣扎着,就像是在苦海中慢慢沉没的人,求救无门。

突然,她眼前模糊的血色变成了一道耀眼的白光。

随着白光的出现,她身上的痛苦也渐渐消散,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仿佛要飞起来。

她的灵魂不断上升,上升,

直到眼前天光大亮,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陆楚廷的身边。

但这次的陆楚廷,与她记忆中的那个人截然不同。

即便是在她上辈子临终时,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苍老。

他的头发已经全白,整个人腰背弯曲,拄着拐杖,走路时,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斜。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何琪然心里想着。

他当了一辈子兵,即使老了,也应该精神抖擞、威严自若,就像她记忆中的那样。

至少不会这么落魄。

“又去庙里给你老婆烧香啊?”

路过的人开玩笑地问他,但他不理会,只是拄着拐杖急匆匆地往前走。

何琪然无处可去,索性就跟着他,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往生殿。

陆楚廷在一排排烛火前放下拐杖,颤颤巍巍地跪下,双手合十,无比虔诚。

何琪然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有些可笑。

她还记得,有一年她过生日,许愿希望能和陆楚廷回到过去,回到最初相爱的时候。

那时,他们的关系很紧张。

陆楚廷看到她独自对着蛋糕许愿,不仅没有关心和祝福,反而嘲笑一声:“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从来不信这些。”

说完,他就离开了,她记得那天,似乎是丁妙约他去天文馆看星星。

看星星是许愿,对着生日蜡烛也是许愿。

明明都是一样的事情,他却不愿意陪她做。

何琪然收回思绪,此刻看着往生殿摇曳的蜡烛,和刻着自己名字、籍贯、生辰八字的往生牌位,只觉得可笑。

她飘到陆楚廷身边,朝他抬了抬下巴。

“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你怎么也开始求神拜佛了?”

陆楚廷听不到她的话,只是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地磕头,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机械而又虔诚。

何琪然想知道他在念叨些什么,不由得凑近了一些。

却听到

“漫天神佛有灵,求你们,让我和琪然,来生再见吧”

听清他的话,何琪然沉着脸后退了一段。

神佛有灵?

来生再见?

为什么还要再见?

灵魂深处涌起一股绝望的愤怒:“你不是一直喜欢丁妙,对我的爱都是装出来的吗?你为什么还要求来生?又凭什么让我再遇见你?”

不知为何,陆楚廷叩拜的姿势忽然停顿了一下。

他转过头,浑浊的双眼似乎穿透了何琪然透明的身体,看过来。

他的嘴唇颤抖着,眼中隐隐流露出泪光与希望:“琪然是你吗?你终于,愿意来看我了?”

这一刻,何琪然几乎以为,他真的能看到自己。

一阵风吹过。

往生殿檐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殿内烛火摇曳。

许久,她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琪然,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啊。”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能替你去死,我真想替你去死。”

“一个人活在这世界上,太痛苦了。”

“太痛苦了”

何琪然垂下了脑袋,傻傻地露出了笑容。

她那原本稍微松动的心墙,又重新变得坚不可摧。

陆楚廷的悔过和跪拜,只是为了减轻他自己的痛楚,这与她何干?

她突然间就不想再继续观望了。

无论是青春的陆楚廷,还是年迈的陆楚廷,既然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痛楚,就应该承受随之而来的代价。

何琪然这么一想,眼前的景象瞬间消散无踪。

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何琪然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那惨白的天花板在灯光下让她感到一阵晕眩。

她不自觉地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却意外地惊醒了旁边的人。

“琪然,你终于醒了!”

面对唐霆那充满担忧的眼神,何琪然感到有些迷茫。

她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像块老木头,仿佛能嗅到自己身体的苦涩。

唐霆见状,立刻扶她坐起,靠在病床上,为她倒了一杯水。

何琪然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那温暖的水流过喉咙,让她的五脏六腑都感到舒缓。

慢慢地喝了几口后,嗓子的干涩终于有所缓解。

她环顾四周,初步判断自己应该已经回到了陆地。

“这是什么地方?”

她的声音微弱,带着沙哑,但足以让唐霆听清楚。

“这里是京市军区医院,陆楚廷伤得很重,舰上的医疗条件有限,你的伤势也不轻,已经昏迷了一个多星期。”

昏迷了一个多星期。

何琪然没想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竟然就沉睡了这么久。

她不自觉地搓着杯子,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问道:“陆楚廷现在怎么样了?”

“抢救得及时,基本上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听到这个消息,何琪然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四周的空气再次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闯入。

“霆哥!你怎么来京市这么久,连家都不回啊?”

紧接着,病房门被推开,穿着喇叭裤、泡泡袖衬衫、一头羊毛卷的丁妙突然闯入。

当丁妙与何琪然目光相对时,空气再次凝固。

丁妙皱着眉头,似乎难以置信:“何琪然?怎么又是你?你不是被狼吃了吗?”

说完,她抬起下巴,慢慢地点头,仿佛发现了什么重大的秘密。

“我明白了,你是装死,就是为了回来勾引霆哥吧?我说他怎么这么多天都不回家,原来还是因为你这个狐狸精!”

“够了!”唐霆皱着眉头打断了她。

“几年不见,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了,琪然本来就是我的未婚妻,我照顾她理所当然,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似乎没想到唐霆会在何琪然面前这么让她难堪,丁妙感到非常委屈,跺着脚。

“好,你不喜欢我是吧,那我去找陆楚廷。”

说完,她一甩头,愤怒地离开了。

唐霆只来得及对着她的背影喊:“陆楚廷还没醒,你不要去打扰他。”

回应他的,只有病房门被重重关上的“哐啷”声。

唐霆皱着眉头转过身,面对何琪然疑惑的目光,无奈地解释:“丁妙是我们大院里唯一的女孩,我们从小就把她当妹妹看待,宠坏了她。”

何琪然微微一笑,抿了口水。

“只是把她当妹妹吗?她以前跟我说过,你是属于她的男人。”

一句话轻描淡写,却让唐霆面红耳赤。

他吞吞吐吐地辩解:“别提什么男人不男人的,这丫头,又在胡说八道。”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她不过是个小女孩,说话不经大脑,你别往心里去。”

何琪然没有回应,只是敷衍地笑了笑。

看来她的猜测没错。

唐霆从未明确地拒绝过丁妙,反而觉得她只是闹着玩,不懂事。

何琪然无意多言。

毕竟,她早已决定要远离这三个人。

她低头沉思。

或许这次就提交转岗申请,总不能一直和他们纠缠不清。

前世临终前的噩梦,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唐霆见状,立刻伸手想要摸她的额头,却被她本能地躲开。

他眼中闪过一丝受伤:“是不是丁妙的话让你不快了?如果你介意,我可以以后和她保持距离,或者,我可以不再和她来往。”

“你也知道,我平时都在海上,没什么机会和她接触。”

唐霆言辞恳切,何琪然眼中却露出一丝疑惑。

“唐指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何琪然的态度礼貌而疏远。

唐霆心里一沉,向来镇定的脸上多了一丝慌乱,但他还是笑着掩饰。

“琪然,你这称呼也太生分了。”

何琪然并没有顺着他的话继续。

“唐指挥,我不是你的未婚妻,早在六年前,你应该就收到我的退婚信了,对吧?”

唐霆的笑容凝固,但他还是坐直了身体,严肃地说:“琪然,你当时给我写信,说你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祝福你。”

“但陆楚廷不是你的良人,否则我们也不会再次相遇。”

“收到你的信后,我本打算就此放手,成全你的幸福,但我却在072舰上遇到了你,这不是一种缘分吗?”

“既然你和陆楚廷已经不可能了,为什么我们不能重新开始呢?”

“琪然,给你一次机会,也给我一次机会。”

何琪然静静地看着唐霆,对方清澈的眼中多了一丝焦虑。

她笑了笑:“唐指挥,无论我有没有结婚,我们都已经退婚了,以后这样的话就不要再提了。”

水杯被放在了被子上。

她看着杯中泛起的一圈圈波纹,默默地扶正了手。

水波纹荡漾着、荡漾着,逐渐平静下来。

唐霆紧抿着嘴唇,嘴角紧绷成一条直线,过了许久才问:“你还喜欢他吗?”

何琪然摇了摇头:“我和他绝无可能。”

话音落下,两人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唐霆清了清嗓子:“你先好好休息,有事随时叫我,我就在外面。”

何琪然点了点头:“我没什么事了,你也回去休息吧,这些天辛苦你了。”

她的话虽然客气,唐霆没有再多言。

转身走出了病房。

坐了一会儿。

何琪然还是觉得有些头晕,她放下水杯,重新躺下,脑袋昏昏沉沉,似乎又要入睡了。

“咯吱”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沉重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何琪然轻轻皱起眉头:“不是说回去休息吗?怎么又回来了?”

椅子在地上摩擦了一小段距离,重物落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身后的人声音沙哑:“琪然,是我。”

陆楚廷是谁?

何琪然突然睁大眼睛,迅速转过身来,感觉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

陆楚廷的头上缠着绷带,血迹从绷带的缝隙中渗出,他苍白的面庞上长满了青色的胡须,眼神空洞,整个人显得虚弱又疲惫。

“你咋就起来了呢?唐霆刚才还说你还没醒呢,你……”

何琪然急得连鞋都没穿就站在地上,话还没说完,陆楚廷就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他的头靠在她的腰边,手臂紧紧地搂着,手臂上的针头都断了。

好像终于确定了她的存在。

陆楚廷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太好了,琪然,你没事儿真是太好了。”

何琪然感觉到腰上的病号服湿了一片,她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楚廷好像刚从一个噩梦中惊醒,既害怕又担心,他急切地想要确认什么,紧紧地握住了何琪然的手。

他抬头看着她,眼中似乎有泪光在闪烁。

但他的目光坚定,一遍又一遍地凝视着她的眉眼,喉咙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琪然,我梦见你死了。”

五年来,他从未觉得那具他亲手埋葬的尸体是何琪然。

他知道她一定还活着,只是生他的气,躲着他,不想见他,只要她还活着,他们总会相遇的。

然而,在他昏迷的那些日子里,何琪然的死亡是如此真实。

真实到,他一想起来,就觉得浑身发抖。

何琪然准备安慰陆楚廷的手突然停住了。

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最后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温柔而坚决地扶正了他的身体。

何琪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眼睛,嘴唇轻启,轻而易举地将陆楚廷推向了深渊。

“陆楚廷,你有没有想过,那可能不是梦,我真的死过一次。”

手下的身体突然僵硬。

陆楚廷的眼神颤抖,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他的嘴唇颤抖着,想要辩解、想要追问,但喉咙好像被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何琪然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别想那么多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说完,她就放开了陆楚廷。

不重要了。

既然已经决定切断未来的联系,过去的事情又何必在乎呢?

她虽然这么想,但陆楚廷却完全不认同。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睛红得吓人。

终于,他好像冲破了堵在胸口的那口气,胆怯地试探着:“琪然,那不是我的梦吗?那真的、真的发生过?你真的……”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要一想到何琪然在病床上孤独地等待死亡,全身骨头都被碾碎的场景,他就心痛得喘不过气来。

他紧盯着何琪然,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然而,何琪然只是笑了笑。

“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怎么会被一个梦吓成这样。”

何琪然的语气轻松,陆楚廷的耳边却像响起了惊雷,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在梦里,他还看到了灵魂的何琪然,她说:

“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你怎么开始求神拜佛了?”

他向漫天神佛祈祷,只为了能再次见到她。

但他的爱人,似乎不再需要他了。

一个念头从心底涌出。

他挣扎着,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羔羊,几乎绝望地问出一句:

“所以,你是因为那么痛苦地死过一次,才决定离开我吗?”

四周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何琪然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回应。

难道仅仅是因为死亡太痛苦了吗?

她心里明白,并非如此。

如果他们能够一直携手共进,相互扶持,共同经历贫穷、痛苦、疾病和灾难,那么,即使重新开始无数次,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

然而,这段感情本该结束的真正原因,是她感受不到爱。

至少,是感受不到陆楚廷对她的爱。

或许,他一开始表现得太过投入。

结果后来他却抽身离去,让人从云端跌落至深渊。

何琪然稳了稳情绪,面无表情地说:“陆楚廷,我不可能和唐霆在一起,你不必为了保护丁妙的幸福,强迫自己和我在一起。”

陆楚廷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理解她为何会这么说。

他机械地、呆板地重复:“为了丁妙,和你在一起。”

“琪然,你怎么会这么想?”

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难道不是他亲口说过的话吗?

何琪然突然感到有些疲惫,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头。

随口说道:“反正,我不会和唐霆在一起,也不会再和你有任何关系,你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尽管去追求吧,祝你幸福。”

说完,她便按下了护士铃。

陆楚廷还一脸悲伤地看着何琪然解释:“琪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为了丁妙才和你在一起,但我可以发誓,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去红旗公社找你,对你好,都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绝不是为了别人。”

何琪然不想再听下去,只是对匆匆进来的护士说:“他刚醒来就自己跑出来了,你们快把他带回去,好好检查一下。”

医生和护士把陆楚廷带了出去,病房里终于恢复了宁静。

何琪然坐在床边,感受着突如其来的寂静,孤独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包围。

她几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这是一瞬间的事。

和过去每一个孤独的瞬间一样。

她曾经以为,相爱、结婚就能战胜这种孤独。

但现在。

她想说,不要被这个瞬间打败。

幸福和未来只能靠自己去争取,那些急切想要与他人相连的瞬间,无论多么美好,只要没有真正解决自己的问题,就都是虚幻的。

未来的路还很长,她必须独自走下去。

想到这些,她拿起床头的纸和笔,给她的导师写了一封信。

她申请回到团队,继续跟随导师进行建设项目。

尽管这可能需要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面对更长久的孤独。

但她,乐在其中。

接下来的几天,何琪然一直在病房里安静地休养。

唐霆来过几次,但没有过多打扰,只是给她带了很多书,正好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日子一天天过去,最后一次检查结果显示,何琪然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她可以出院了。

出院那天。

唐霆来医院接她。

何琪然提着自己的几件行李,站在病房门口没有动。

看出了她的拒绝,唐霆笑了笑。

“爷爷听说老战友的孙女来京市了,他非常高兴,三天后就是他的八十大寿,他让我一定要带你回去住几天,尽一下地主之谊。”

唐霆的祖父和何琪然的祖父曾是战场上的兄弟。

战争结束后,他们一个选择在京城安家,另一个则去了边疆贡献力量。

两家的娃娃亲是两位老人年轻时的约定,本应是他们的儿子们成婚,但两家都是单传,这门亲事就落到了孙子辈。

尽管何琪然的家人都不在了,但唐老爷子一开口,她也不好推辞。

她停下脚步,最终还是提着东西,跟在唐霆后面。

“我来帮你提吧。”

唐霆顺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这一幕被病房里的陆楚廷看得一清二楚。

他坐在病床边,手上还挂着输液管,从他的角度看来,唐霆不仅接过了何琪然的行李,还牵起了她的手。

那一刻,陆楚廷失去了理智,猛地站起来,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他手背上的血滴落在地上,唐霆本能地挡在何琪然前面,皱着眉头问他:“你想干嘛?”

但陆楚廷根本不听他的话,只是越过他,看向何琪然。

他的嘴角颤抖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琪然,你们这是要去哪?”

何琪然面无表情:“我出院了,唐老爷子生日,我要去拜访一下。”

“我跟你一起去!”

陆楚廷急忙说道。

何琪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视线最终落在了他流血的手上。

“陆楚廷,别闹了。”

说完这句话,她拉着唐霆,从他身边走开了。

陆楚廷愣在原地,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三天后。

在唐老爷子的寿宴上。

虽然只邀请了院子里关系亲近的亲朋好友,但来祝寿的人还是挤满了屋子,陆家和丁家也有人来。

何琪然陪在老人身边,看着他笑得合不拢嘴,心里也感到一丝家的温暖。

唐老爷子看着她和唐霆,眼中闪过一丝安慰。

“好孩子,既然你和唐霆都回来了,不如就早点把喜事办了吧。”

何琪然礼貌地笑了笑。

还没等她回答,丁妙就跳了出来,紧紧抱住了唐霆的胳膊。

尽管唐霆试图甩开,但没能成功。

考虑到在场的人多,他也不好直接让丁妙下不来台。

看到这一幕,唐老爷子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看向何琪然,但她只是面无表情,好像已经习惯了。

“唐爷爷,你不能这么偏心,我小时候你说过,等我长大了,我想嫁给谁都可以。”

丁妙还是那种任性的语气,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看着在场的丁家人,唐老爷子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打个哈哈,转移话题:“你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能天天缠着他,陪你玩过家家吗?”

“才不是过家家呢,我是真心喜欢霆哥,想嫁给他做老婆的!”

丁妙得意地抬起下巴,看向何琪然的目光中带着她熟悉的挑衅。

可惜,何琪然没有给她任何反应,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丁妙的挑衅就像打在了棉花上。

就在这时,陆楚廷走了过来,站在何琪然身边。

何琪然心里一紧,担心他会乱说话,但他只是对唐老爷子说了几句祝福的话,然后转向她。

“琪然同志,这里人太多,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何琪然瞅了瞅被丁妙紧紧抱住手臂的唐霆。

唐霆脸上写满了急切,而丁妙却像块粘人的狗皮膏药,一旦粘上就甩不掉。

“唐伯伯,我出去院子里溜达溜达,很快回来。”

她跟长辈打了个招呼,何琪然就离开了那个挤满了人的房间。

一踏出唐家的两层小楼,清新的空气便源源不断地向她涌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依靠着前世的记忆,她轻车熟路地穿过竹林小道,找到了大院中的小凉亭。

陆楚廷静静地跟在她的后面。

看到她靠在柱子上闭上了眼睛,他才坐在她旁边,轻声问道:“你好像对这儿挺熟悉的?”

何琪然没有否认。

“对啊,我在这里也待了几十年了。”

陆楚廷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他默默地咬紧牙关,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琪然,我们真的结过婚,一起生活过,对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陆楚廷的眼中充满了悲伤。

何琪然没有回答,这就算是默认了。

“如果你不喜欢丁妙,我可以永远不跟她联系。”

“琪然,你才是我的妻子,我唯一的爱人,你实在没必要为了别人,耗尽我们的感情,也不应该为了无关的人,放弃我。”

何琪然睁开眼睛,压抑着眼中的厌恶,平静地反问:“你觉得我为什么不喜欢丁妙?”

陆楚廷微微一愣,犹豫地说:“因为我们走得太近?但我们从小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何琪然就打断了他。

“因为你们不知分寸,没有界限。”

“陆楚廷,你还不明白吗?从一开始,这段关系里错的人就是你,如果你能分得清,我们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不管你是全部想起来了,还是只当作自己做了一场梦,今天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我之间,绝无可能。”

“你就当,以前的何琪然真的死了吧。”

说完,她就站起身,朝唐家的小楼走去。

还没走出竹林,就看到丁妙哭着跑了过去。

她蹲在路边,把花坛里的喇叭花扯得乱七八糟,肆意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一边扯一边骂:

“陆楚廷瞎了眼,唐霆也是!一个个都围着何琪然那个贱人转!”

“她一个村姑,以为考上大学就能一步登天吗?山鸡就是山鸡,变不成凤凰!”

“都怪她!都怪她!以前我只要装装心脏难受,他们就得围着我转,都怪那个何琪然!我当初放的那把火怎么没烧死她!”

“咔嚓!”

一声竹子被生生折断的清脆声。

何琪然回过头,看着自己身后,脸色阴沉如水的陆楚廷,没有说话。

“谁在那!给我出来!”

听着丁妙心虚又故作强硬的呵斥,她笑了笑,从竹林后,走到了阳光下。

丁妙一看到是何琪然,不仅不慌,反而更加口无遮拦。

“原来是你,你听到了又怎么样,说出去谁会信你?”

“别以为陆楚廷和唐霆都围着你转,你就赢了!我告诉你,只要我想,他们都会乖乖回到我身边!”

“陆楚廷从小就是我的跟屁虫,我说东他不敢往西,唐霆是有点难征服,那又怎么样?我迟早会拿下他!”

“别以为你一个从穷乡僻壤出来的穷丫头真的能赢我!”

何琪然静静地注视着丁妙的疯狂行为,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

等到丁妙说完了,她才转过身来,对着后面的人说道:“你们都听到了吧,我的话你可能不信,现在你这位青梅竹马亲口说出来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话音刚落,陆楚廷缓缓地走进了丁妙的视线。

她立刻脸色苍白。

陆楚廷沉默不语,周围的气压低得吓人,他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其他的情绪。

何琪然不想和他们纠缠不清。

她离开时只留下一句话:“今天丁妙说的话,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警方,到时候,希望陆楚廷同志能实话实说,做个证人。”

说完,她不再理会那两个僵持的人。

直接回到了唐家。

还没到家门口,就看到唐霆在门口徘徊,看到她回来,紧皱的眉头立刻放松了。

“琪然,你回来了。”

唐霆的视线扫过她身后,疑惑地问:“只有你一个人吗?陆楚廷呢?”

何琪然如实回答:“他和丁妙在一起。”

唐霆松了一口气,没有再问。

“走吧,饭快好了。”

何琪然跟着唐霆坐下,刚坐下不久,陆楚廷和丁妙就一起回来了。

丁妙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感觉到她的目光也只是低头颤抖。

何琪然轻笑一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低下了眼睛。

旁边的唐霆注意到了她的这个小动作,小声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没事,先吃饭吧。”

在饭桌上,陆楚廷的目光总是飘向何琪然,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旁边的唐霆也一样。

何琪然把内心的风暴压在平静的面孔下,默默地等待着寿宴的结束。

酒过三巡后。

一队警察走了进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们走到丁妙面前,直接亮出证件:“你就是丁妙?”

“我们接到举报,你与五年前红旗公社军属院失火有关,请跟我们走一趟。”

丁妙被吓傻了,看着身边的陆楚廷,眼睛瞪得大大的。

丁家人乱成一团,纷纷为丁妙求情。

“警察同志,你们肯定搞错了吧?我们妙妙怎么会去红旗公社呢?”

“我警告你们,不要血口喷人,我丁家上面也有人!”

“就凭你们几个想把妙妙带走?把你们局长叫来!”

一场寿宴,最后还是以闹剧收场。

警察在宴会上带走了丁妙,同时也抓了几个闹事袭警的丁家人。

陆楚廷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看向何琪然,他眼中再也没有一丝光亮,只是默默地做了一个口型。

琪然,这是我给你的交代。

说完,他转身朝着警察离开的方向走去。

何琪然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这一次,所有的事情都应该结束了吧。

胸口的闷堵逐渐消散,何琪然只觉得疲惫。

与人纠缠真的太累了,她只想回到导师身边,和团队一起全神贯注地做一件事,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努力。

她再也不想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中了。

何琪然站起身,向唐老爷子告别,转身往外走。

刚走出唐家大门,身后的唐霆就追了上来。

“琪然,等一下。”

何琪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唐霆身上。

“啥事?”

唐霆迟疑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问道:“琪然,你还会回到072舰吗?”

她摇了摇头,直言不讳:“不清楚,不过我已经给导师发信,请求回到科研岗位。”

唐霆似乎预料到了她的回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无奈。

“你明白的,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嗯。”

何琪然轻声应了一声,然后转过头,继续朝公交站台走去。

唐霆的声音再次从她身后传来。

“琪然,如果陆楚廷没去红旗公社,我们会不会在一起?”

何琪然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儿。

如果是前世的她,大概会吧。

孤独无助,一心想要与这个世界、与他人建立联系,怎么会拒绝一桩由长辈安排的婚事呢?

哪怕不是陆楚廷,不是唐霆,也会是其他人。

只要她一心想着,把解决不了的问题推给别人,就是一次次把伤害自己的刀递给别人。

那么,不管是谁,都能伤害到她。

想到这里,她转过头,坚定地对唐霆说:“会的,如果没有陆楚廷,以前的我肯定会和你结婚,如果没有你,也会是其他任何男人。”

“但现在的我,不会了,我只想自己去面对这个问题,我相信,我总有一天能靠自己的力量解决它。”

说完,她没有停留,快步跑向前面的公交车。

唐霆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的背影,挥手告别。

京城的晚风,带着一丝丝的凉意。

风从公交车的窗户吹进来,拂过何琪然的脸庞,让她感到一种特别的轻松。

这辆公交车并不是她要乘坐的那一辆。

但它能让她暂时逃离焦虑的现实,获得短暂的宁静。

尽管如此,她不能沉迷其中,需要在某个车站下车,寻找自己真正需要的那一辆。

这需要一些时间,但没关系。

只要不一直在错误的车上循环,无论何时下车,都不算迟。

何琪然轻快地下了车。

昏黄的路灯拉长了她的影子。

她回到招待所,前台的老板已经昏昏欲睡,听到开门声还是强打精神,仔细辨认来人。

老板认出了她:“何琪然同志?这里有你的一封信,今天下午刚送到。”

“谢谢。”

何琪然从老板手中接过信,道了谢,沿着狭窄的楼梯上到了二楼。

回到房间,她急不可耐地撕开信封。

映入眼帘的是导师那秀丽的字迹。

“批准归队,速回。”

简洁明了,仿佛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关照她这个不太争气的学生。

何琪然把信贴在胸口,倒在床上,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太好了,明天一早就去买票回家。”

下定决心后,何琪然迅速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带着微笑进入梦乡。

在梦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前世。

但这一次,她不再被困在那具身体里,无能为力。

她看着孤独地对着蜡烛许愿的何琪然,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走吧,我们自己去实现梦想。”

清晨的第二天。

何琪然醒来,精神焕发。

她模糊地记得昨晚有个梦,但具体内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只记得梦中的自己和另一个人都很开心。

她收拾好行李,脚步轻快地走下楼梯。

“老板,我要退房。”

她的声音轻松愉快,但老板却指向门口:“昨晚有个男士来了,一直在门口等你,等了一整夜,你想不想见见?”

何琪然拿着老板给的退房收据,走出门外。

她看到了风尘仆仆的陆楚廷。

他看到她手里的退房收据,声音沙哑地开口:“你要离开了。”

何琪然把收据叠好,放进包里,轻轻点头。

“对,我要走了。”

这一夜,陆楚廷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他有很多话想对何琪然说。

他想告诉她,他真心爱她,对她的感情是真挚的。

他想告诉她,他对丁妙没有其他感情,只是习惯了照顾这个一起长大的小妹妹。

他想请求她留下,给彼此一个新的开始。

这一次,他不会再糊涂,不会再犯错,不会再有人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

但当他凝视何琪然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时,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话都堵在胸口。

喉咙里无声地哽咽。

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他以为自己失去了声音。

他终于听到自己说:“琪然,对不起。”

堵在心里的话,最终只变成了一句道歉。

忽略何琪然感受的是他。

让她受委屈的也是他。

在面临选择时把她丢下的还是他。

他有什么理由请求她留下,请求她再回头看他一眼?

说再多,也只是徒劳。

陆楚廷垂下眼睛,整个人显得颓废。

突然,他的肩膀上多了一只温柔的手,礼貌而充满鼓励地拍了拍。

“作为丈夫你不合格,做朋友也没机会了,但你是个好军人,我们以后都会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

“结束了,就让它结束吧。”

陆楚廷心中苦涩,视线也变得模糊。

他想再叫一次何琪然的名字,却哽咽着,失去了原本的声音。

“送我去车站吧,就像上次一样,是你亲自送我离开的。”

“好的。”陆楚廷声音沙哑,他转过头,不经意地擦了擦眼角,“就让我,最后陪你走一段路吧。”

多年后,两人再次并肩行走。

不是为了一起走,而是为了告别。

车站里人声嘈杂。

来来往往的旅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目的地。

陆楚廷走在何琪然旁边,默默地为她挡住拥挤的人群,原本可以牵起的手,现在只能紧握成拳。

在人工售票窗口。

何琪然买好了票,一回头却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她四处张望,找了一圈都没看到陆楚廷的身影。

他离开了。

何琪然内心平静,似乎他的在场或离开,都不再重要。

她笑了笑,紧握着车票,走上了候车月台。

汽笛声响起。

火车进站。

何琪然没有回头,大步走上车,思考自己的未来。

她没有看到,陆楚廷站在光影之外,向她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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